本報記者 袁京
  “張姐,今年過年回家不?”
  “回不去。我一走,大爺怎麼辦?”
  說話的張姐,是家政服務員張明子。來京務工19年,已連續18個春節沒有回家。
  19年前,春節剛過,天寒地凍。北京站喧囂的人群中,28歲的張明子扛著破舊的行李捲,茫然地望著眼前的城市:“好多的人呀!”
  這是她28年中第一次離家,完全陌生的城市讓她的內心綳得很緊,根本顧不上打量高樓大廈、車水馬龍,只知道緊緊地盯住走在前面的老鄉,生怕一錯眼珠就丟了。
  張明子的家在甘肅省臨夏縣一個封閉落後的小村子,那裡沒有柏油馬路,沒有地下通道,也沒有過街天橋,連汽車都很少見到。縣裡的婦聯組織婦女去北京當保姆,張明子才得以第一次離開村子。
  張明子沒上過學,更沒見過電視、洗衣機,甚至連廣播都沒聽過……在雇主家裡,她堅持用雙手洗衣服,稱“這樣洗得乾凈”。其實,是她不會用洗衣機,也不敢問,生怕雇主瞧不起她。一次,雇主在家裡看電視,張明子站在一邊看得入了神。雇主見了,囑咐她看完關上,她趕緊擺手:“不看了,不看了。”天生的“大嗓門”讓雇主誤以為她生氣了。其實,張明子只是不會關電視。
  陌生的城市,陌生的生活,張明子格外想家,想念剛剛3歲的小兒子……夜深人靜,淚濕枕巾。
  那一年的春節,她歸心似箭,早早地就買好了火車票。她當時沒有想到,此後的18年,她再沒回家過過年。
  李福照是張明子的第四位雇主,當時,李福照的老伴馬文靜腦出血,雖然搶救過來,但後遺症使老人行動不便,老人的兒女年歲也不小了,很難照顧老人。李家只好雇保姆,可一連找了十多個,人家都嫌累,乾不了幾天就跑了。剛在老家過完年回來的張明子被李家相中,這位身強力壯的保姆在李家一干就是十多年。
  馬文靜的卧室里擺著兩張單人床,相隔半米。馬文靜睡西邊,張明子睡東邊。老人行動不便,每次如廁都是張明子背去背回。
  馬文靜性格外向,即便行動不便,也不願天天悶在家裡。張明子每天都會推著輪椅,帶老人到街心花園散步。單元門前有9級臺階,每次都是張明子背著老人慢慢挪下去,然後再扶她坐上輪椅。有一次,趕上小區停電,電梯停運,張明子愣是一層一層,把老人背回10樓的家。
  馬文靜望著張明子,就好像望著自己的女兒。張明子不識字,馬文靜就耐心地教她。3年後,張明子認的字達到了小學四年級水平,她花了好幾天,給家裡寫了第一封信,雖然只是薄薄的一頁,字也並不工整,但還是讓她和馬文靜興奮了許久。
  在李家工作3年,張明子攢了2000元錢,她想翻修家裡的土坯房。李福照覺得土坯房不結實,建議她蓋瓦房。張明子嫌貴,李福照老兩口二話沒說,拍出一萬元借給張明子修房。
  李家人沒把張明子當外人,張明子也把這裡看作是第二個家。
  又是一年春節,老鄉們都拎著大包小包回家了。張明子雖也牽掛幼子,但還是留在了北京,她更惦記馬文靜。 “我走了,大媽誰來照顧?大過年的,這家還不亂嘍?”此後的十幾個春節,張明子一次也沒回過家。
  2012年10月,馬文靜再次腦出血,住進朝陽醫院搶救室。老太太已經喪失了說話和行走的能力,喂水、按摩、量血壓,端屎端尿,張明子24小時陪在老人身邊,實在太累了就在醫院樓道、走廊忍一宿。
  老人的兒女怕她太累,想雇個護工,結果張明子急了,堅決不同意:“我最瞭解大媽,她現在不能說話,交給別人我不放心。”
  這個“24小時護工”成了搶救室的“名人”,醫生、護士,甚至連患者家屬都認識她,很多人都問她照顧的是誰,張明子亮起“大嗓門”——“我媽”。
  最終,老人還是走了,張明子想老人的時候,就看看她的照片,用手輕輕摩挲著。照片中的馬文靜,還穿著張明子做的那雙紅花布鞋。
  有人曾想高薪挖張明子,被她拒絕了。“現在就大爺一人了,他80多了,我要不照顧他,讓他咋辦?”李家的活兒比以前輕鬆了,張明子主動提出降工資。老鄉都說她傻,張明子憨憨地笑:“李家待我跟一家人似的,幹活少還多拿錢,我怎麼好意思。”
  李福照也體諒張明子,不忙的時候,允許她到附近的小飯館“兼職”,多打一份工,多掙一份錢。
  “小張,看著點兒表,快11點了,別耽擱飯館的活兒。”隔壁房間里,李福照提醒張明子。
  “得,我這就走。”張明子應道。
  “路上慢著點兒。”李福照囑咐。
  “您放心。對了,中午吃包子,您熱著吃。”
  這哪裡是雇主與保姆,分明就是一對彼此關愛的父女。  (原標題:又是一個不回家的春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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